梦见和别人一起偷东西被抓(梦见跟别人一起偷东西被发现)

《书香门第-王统照随笔·人间片云》 《跌跤》

圆月的银辉从青阔无际的大圆镜中泻流下来照在蒙茸的草地上小小的园林微微振动的叶影中间浮现着幽玄静穆的夜色慕玄一个人穿了短衣在樱桃树下来回散步。那时园林外的夜潮澎湃时时如喊叫般的撞打海岸。

这是他家的一所别墅每逢夏日慕玄总是在此间消磨他的十余日的从世间偷来的光阴。别墅距海岸最近建于T港的市外。本来这地方的所在是平治成的山腰园林也是由斜坡上立起。内有二层小楼一座每在朝日初出或晚霞幻出金紫的色彩照耀到海面上时他往往带了一本书倚楼远望便可以看到碧蓝相映的海波上轻浮着袅娜的白帆远向天际而去在这时候他就悠然想到一切……其实这一切中包含的是甚么他自己说不出而且他也没有告诉过别人。

在静夜的明月的圆姿照彻之下能使人联想到无端的思与事实。这时月儿正明挂在中天他小步迟回听了一回音乐般的鸣涛想了一回古今咏月的名句。而飞的不知名的小虫嗡嗡的却时来打断他的幽思他并不挥去它们。飞虫来了他就走向那边去但不知趣的小虫豸却煞是作怪他走到那里它们继续着叫出很令人烦厌的声音只是随在他的左右。于是他穿过樱桃树丛到凉亭上到小小的水池边但这些欺生的小敌人老是苦苦穷追。他走急了。雨后的池边青草与软泥都是滑滑的他转过去不留心一交便滑倒了幸而有铁栏绕着没有栽到水里去。

坐在润湿的草地上且不起来看着月光下潋滟的水波发呆可是这时小飞虫一个也没有了他却没有觉得出来。

这是他所想的,“庸若前几天来信告诉我说:人生是要跌跤的,我觉得他是同我说玩话;再不然就是随意闲谈,这回我才知道人究竟是要跌跤的。……”于是他便连续着想起无许的事来。觉得胸口很灼热,好像有无数的话在里边冲撞着要说出来。微风振动树叶,青草里的一阵阵蛙鸣,也都像催他去说出来一般。但他孤寂地一个人住在这个别墅里向谁说呢?

他再忍耐不住了,起来也不顾身上有没有污泥;也不再怕飞虫在身边飞鸣,一口气跑到小楼上的廊檐下,取过一支用翎管削成的笔尖,醮着自己用紫玫瑰作成的墨水,便在极白的笔记册上写下。月色正明,楼又在高处,所以虽不是十分清楚,却还辨清字迹。他便写道:

我既为人,就是跌到网里来了。——但这些网,却不是空用“尘网”两个空洞的字所能包括的。这些网种种不一:有的是柔软的线丝结成的;有的是钢条结成的;有的是用五色璎珞夜光珠宝缀成;有的却又是用破的绳头,碎的竹片,补成的;也有用荆棘的针刺连成;用幻术的火焰照成。……但勿论谁,却终须将他的体魄与灵魂的全部,跌到说不清的网的一个中去。

他写到这里自己点了点头。

他们为什么要跌入?为甚么不在网外逍遥?却谁也不知道。只有业力的主人,在冥冥的暗窟,向他们微笑。也或者他们起初都愿跌到柔嫩的丝网中去,甜香的满涂了蜜的网中去,但当他们从天使的翼下,顺着天风闭了眼睛,往下跌去的时候,却一任命运为他们的支配者。无量的网,发出来的声,色,香,味,在大空中弥布着,专等候它们盲目的主人的归来。不过这些网终是平列着的,人们既堕入之后,也可出此入彼,但每个人是很少数再有这样重跌一跤的本领了。因为既是很深,而且各有它们特殊的魔力与厉害,能够将每个人的体魄,灵魂,在其中消净一切。于是一个人的一生,在每个网里便足以消磨其悠悠的岁月了。

这时月光斜射,却正好将饱满的光线满射在洁白的纸上,他写的便更有兴致。

我曾经作过一个极奇怪的梦,梦见一位白发婆娑的老婆婆,她拄了橡木的拐杖,立在一条碧波的溪上。她告诉我她曾在深深的渊里,拾过珍珠,而且这些珍珠,都是她曾经吃过的,甜得比烧熟的甘栗还好吃。……如今想来,这深深的渊,或者就是许多网的一个。那些珍珠,却不知给了那位老婆婆一些的甚么受用?这是一段虚构的故事,但我深深地信而不疑。又有一次:我在菡峰山中旅行,因为宿于一所古庙中,认识了一位道士。——我至今还记得他的面貌,虽是在七八年以前,记得我当初上削刃岩时,头一个遇见的就是他。他头一句话问我:“你是十几岁的童子,不在网里乱撞,却跑到网外来吗?”我当时很生气,以为他侮辱我是鱼。但因为他身边带了一把铁柄的木铲,正在寺门前大松树下锄草,我不得不将少年的盛气压下,没有理他。……那晚上风声雨声很大,我住在他的寺中,在吕仙的泥像之下。他说:“人横竖得在网里,正如你那猜想的鱼一般。我是从苦恼的网中逃出来的。”他还说“到如今那个已经过去的网的影子,还在他身后呢。……”这都是如同梦话般的奇怪,可是因为庸若跌跤的话,使我都记起了。也许梦幻的构成,比实境真确些。……跌跤终是不能免的。

他写到这里却猛然记起一点事来,便只写下下面这一句:

我现在也已跌了一跤,究竟是跌到那个网里去了?

他想再继续写,但不知为甚么心底上沉沉地不知从何写起?而将过去的一层层的影事全提过来,充满了在这一刹那的思域。他不觉得将翎管的笔尖,向纸上画了一道横线,随着吐了口闷气,立起来。这时他方觉得左股上微微地痛楚。